第54章(2 / 2)

高嫁 林叙然 4905 字 2天前

宋嘉平欲言又止,冲疑了许久,还是问:「还回来么?」

宋宜悄悄回头瞥了沈度一眼,他手上的玉扳指没了踪影,他也没再寻另一枚换上,一眼看过去,令人有些不习惯。她默默看了好一会,沈度感知到她的目光,往这边看过来,她做贼心虚,赶紧将目光收回来:「不回来了。」

「若是再回来,他不安全,爹也得爲我们操心。」

宋嘉平望了一眼熙熙攘攘的渡口,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最后只是道:「若过得不好,记得告诉爹。等这场仗打完,爹派副将来看看你。」

他在这样的位置,无令自然不得出京,日后要相见,自然是难了。

宋宜泪将落,又赶紧仰头憋了回去,勉强挤出了个笑:「女儿愧对爹,爹务必要多多保重。等爹凯旋,我一定让他想法子告个假,长居就算了,但回来探个亲还不容易么?」

宋嘉平摆手示意无妨:「这仗早晚要打,不爲你,也得爲你哥,不必介怀。如今也不是所有藩王都敢硬来,晋王的教训还摆在眼前呢,乖乖受降被削的想来不会少,兴许比以前的局势还要容易上几分。」

见她仍面露忧色,他又宽慰道:「多难的仗爹都打过了,还怕这点不成?以前也不过是怕藩王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日后你哥招架不住,又不是怕这仗难打,别忧心。」

宋宜默了默,有些自责:「如今就不怕了么?还不是因爲我,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哥回京这些日子,比我想像中稳重得多,别担心他,他应付得下来。」宋嘉平往沈度那边看了一眼,轻声叹道,「更何况,如今仔细想想,根子里都已经烂透了,也就剩几把老骨头撑着才没倒。谁知以后是个什么样,说得清么?」

他这话说得含蓄,宋宜却没深问,只是随着他望了一眼沈度的身形,许久没出声。

「既然当真不回来了,那我同他说几句话。」宋嘉平向沈度走过去。

沈度先一步同他见了礼,宋嘉平应下,有些不忍地道:「她怕是不愿你再回这是非之地。」

沈度沉默了许久,才道:「出去几年也好,流言抵不过时间,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她这性子,怕不只是几年这么简单。」宋嘉平再看她一眼,摇了摇头,「若她当真不愿回来,你也让着她点。」

他目光落在宋宜膝上,沈度随他看过去,没再反驳,只是说:「总有法子,岳丈大人放心。」

宋嘉平忽然笑了笑:「无妨。你表面看着她这性子,女儿家嘛,偶尔挺爱哭哭啼啼,其实心里对这事反而看得淡,不然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合该整日窝在屋里不肯见人了。

她是觉着,如果让你出面,让圣上自己不好下旨,那你必然会深陷漩涡无法脱身。而她出面,你总不会有事,她无论结局如何,都不在乎。

到如今,能捡回条命,在她看来,已是幸运之至了。你也不必觉得歉疚,日后好生待她就是。」

「是。」一字千钧,他作了个揖,剩下的话,他一句不愿再出口。

该交代的话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宋嘉平这才叹了口气:「人老了,当年在落亭山南坡种了一小片竹林,如今精力不济不说,也没时间去照看。你这一走,既然不知归期几何,一会务必记得让艄公歇个脚,去替我看看再走。」

沈度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他却不肯再解释了,只是摆摆手:「带她也去看看,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至於帝京外的事,就由你自己来安排了。」

他带宋宜上了船,宋嘉平还立在原地,宋宜不肯进去,叫了灵芝扶着,在船头立了许久,直到她快看不清那个曾爲她遮风挡雨的伟岸身影时,她终於冲他挥了挥手,眼泪珠子连成了串。

直到连渡口都看不清了,她才回了舱内,也不肯说话,看沈度一直注视着她,才道:「我爹方才说,根子里都已经烂透了。」

沈度轻声安慰:「放心。你大哥明面上在爲刘昶做事,定阳王府却又没有站队,日后无论谁得势,都危及不到定阳王府。」

宋宜不依:「你也该叫大哥。」

沈度这次却不肯了:「小时候他该叫我一声哥,这个口我不改,更何况他还做过对不住我的事。」

宋宜一惊,没忍住问:「朝服那事,你知道?」

沈度点头:「你都知道了,我总不能比你蠢。」

宋宜「哼」了声,别开脸不搭理他,但不过简单和他逗了两句嘴,心情竟然好了许多。

船行至落亭山,沈度带她上了岸,岸边一匹马驹安然待着他们的到来,是围猎那夜宋嘉平匆匆赶来时所乘的坐骑,宋宜刚同他别过,鼻子有些泛酸,悄悄握住了沈度的手。

沈度带她上马,到了南坡,又将她背至那处竹林。

意料之中的潇湘竹,凤尾森森,一座旧坟安然伫立在此。墓碑上无字,但宋宜却忽然明白过来里头的人是谁。她挣扎着让他把她放下来,毕竟是已逝之人,她想着要行个大礼,沈度却阻了她:「不必。我爹清高但不迂腐,不必拘泥於这些虚礼。」

宋宜忽然握紧了他的手,很轻声地问:「你当真不介怀么?」

「都是人命,哪有轻重?」他回握住她,「都到此刻了,以后就不必提这事了。」

他望了一眼这墓碑,温柔道:「能亲眼得见你来,他想必很开心。」

宋宜最终只得鞠了个躬,沈度便带着她折返了,她安安静静趴在他背上,手却不安分,抚过他脸颊。

她没说话,沈度却感知到她手上的温度,比方才他握过的那只手还要凉上几分。他知她体寒,但没想到已至仲夏还是这般,关切问道:「怎么这么凉?」

「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我娘好像说,当年老太医说是宋珩在肚子里就太闹腾了的缘故。」

沈度失笑。

「骗你的,刚刚船上吹了点风罢了。」她嘟了嘟嘴,随口胡诌了个理由,佯装委屈地道,「我娘就体寒,不过我哥和宋珩却都没事。」

他在辨别她话中真假,没出声。

她又故弄玄虚:「你猜我爹后来爲什么一直不肯搭理我舅舅。」

「不臣之心太明显?怕惹祸上身?」

定阳王这人,虽然对这些小辈慈善有加,但能在朝中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又岂是没有远见和魄力的?

「说什么呢?要真这么明显,那圣上哪能容我舅舅那么多年?说实话,你带给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一开始都怀疑你在骗我,毕竟我一直觉得舅舅是个毫无野心只图安稳的人。但后来想,你这种性子,又黑着个脸,总不至於闲得拿我取乐,才信了。」

明明是件如今回忆起来都觉得无比沉重的事,她却忽然笑了:「我十岁那年,娘不知怎地染了点小病,说是想念娘家得很,就带我回晋州府探了一次亲。

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小病变大病,已经染上了风寒。沈度你信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居然会因爲一场风寒就没了。」

沈度黯然,想起在兖州时,那位病榻上缠绵了好些年的妇人。

她却依旧低低笑着:「我爹虽然以前也不太待见我舅舅吧,但还会看我娘的面子,明面上还过得去。但这次之后,他总觉得是我舅照顾我娘不上心,害我娘染了这场风寒,回京路远,又耽误了,才造成了这么个结果,就将这事算在了他头上。

他后来七八年都死活不肯认这个舅子,还不准我们这些小辈同他有来往。你知道的啊,我爹看着和善,心硬起来的时候谁都拿他没办法,这么多年了,谁敢提起舅舅他就一阵黑脸,我们也只好顺着他,也就同舅舅生分了,更害得朝中流言纷纷。」

沈度没想到这场传闻中跨度七八年的政见不合其实竟然是因爲这么一个无厘头的理由,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才对了嘛,多笑笑,过去的早已过去了啊,」她语调很轻快,指了指竹林后方终於冲破乌云的日头,「沈度你看,我们好像在追太阳诶。」

她忽然将身子往上腾了腾,侧过头在他颊边亲了口。

一抬头,金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