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殿之中幷未掌灯,周遭昏暗,他却忽地觉得眼底有些刺痛,他微微阖上双目,复又睁开,伸手去捉了她方才崴了的右脚,脚踝处已经微微肿胀,触感微软。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问:「你自己呢?我以前劝你,你总任性不肯听,如今呢?要乖乖听话了么?」
他声音柔和,静静注视着她,极轻声地说:「我允你不听话一次,也只问这么一次,你自己呢?」
宋宜默了会,心想大抵只有「鬼迷心窍」四字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境了,她几乎是在此刻觉着,管他什么指婚不指婚,管他什么靖安侯与周谨在后,她愿意溺进这一句的温柔里,哪怕当真被撞破,他难逃一死,便是陪着他赴死,也没什么不可的。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神思恍惚,想起十岁那年,娘亲染病后,带她回晋州府探亲,带她去过一趟寺里,寺里一位小师父曾对娘亲说过:「令嫒此生幷不算一帆风顺,但终究能遇良人,可保日后诸事顺遂,夫人不必忧心。」
到如今,七年有余,她当真遇上她的良人了么?
她抬眼去看他,他仍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守礼而克制的,生怕唐突了她。
但他终究也是个对谁都凉薄的人,对他自己如此,对旁人更是如此。譬如,他也会如今夜一般,半点不留情面,非要逼问个究竟。
宋宜低首,去看他握住她脚踝的右手,道:「若是旨意未下,我爹自会替我求上一求。可若是旨意已下,沈度,你敢抗旨么?」
沈度颔首。
她低声笑了笑,「你既然敢,爲何还要问我?」
「我又有什么不敢的?」她浅浅一笑,神色认真,「是你说的,我宋宜便没有不任性的时候。」
「可你有家人,」沈度默了默,「抗旨不遵,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所以呢?」宋宜问。
「所以,你顾虑太多。但我只问你,你自己呢?」他惯常说话都是寡淡的,平白叫人觉出几分薄情的意味来,此刻却认真得紧,「我只问这一次,你想好了再答。」
宋宜俯身,拉过他垂在一侧的右手,虎口处的血已止住了,凝结着暗色的痂,她找了一遭,手帕早不知在今夜的混乱中掉在了何方,於是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拿袖角细细替他将伤口周围的血抆净了,很轻声地道:「我们此刻,不就在抗旨么?」
擅入元后旧殿者,死。
这是燕帝十四年前亲口下的旨,至今,旨意未废。
我此刻已在陪着你抗旨,日后又有何不敢?
沈度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将她脚抬起半分,替她揉了揉,复又放下。
痛感消了几分,宋宜又拣回方才那个话题,道:「你先出去吧,靖安侯再蠢,也该到了。就算要与你同死,抗一道指婚的旨意也就够了。不然,就这么一刻钟,我还没看够你呢,也太亏了些。」
她话里带几分逗趣的意思,沈度看破她是想将他劝走,尔后出去和靖安侯幷周谨交涉,他拉过她的手,十指窍窍,借着月色,仍能见其光滑平整,触感细嫩,独独腕上那道浅疤,横亘在其上,实在是有些碍眼。
他兀自晃了晃神,尔后轻声哄她:「放心。我今夜既敢应下你,你受过的这些罪,日后我都是要一一还给他们的。」
明明是一句再自大不过的承诺,宋宜却未像往常那般随口奚落他,只是点头应下,想劝他快走,他却阻了她,低声道:「你劝我走,我便先走。但你别打歪主意,脚疼就老实待着,别想着出去。安静等我会,一会儿便来接你。」
宋宜不肯,沈度却实在不想见到她这个样子出去,自此受人诋毁,於是压低了声音哄她:「我不想让你难堪,也不想逼你,听话,过会便来接你。」
他手抚上她脸颊,「我方才便同你说过,我只允你不听话这么一次。机会既然已经用完了,那便好好听话。」
他说完起了身,跪坐久了,腿有些微麻,但他步子仍然迈得大,两三步便到了门边,他正要开门,就听到她问:「沈度,我若好好听次话,你能亲自回来接我吗?」
沈度垂眼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手刚触上门,又折返回来,在她面前蹲下。
宋宜不知他何意,略带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忽地倾身下来,吻上了她的唇角。
他这样的人,连做这种事都克制到了极致,只在唇角流连了一会子,幷不深入。他起身之前,又垂首看了她一眼,见她微扬着脖颈,双目半阖,低笑了声,在她唇角啄了一下,只一瞬,却用力将她唇角咬破了一个小口。
宋宜吃痛,懵懂睁眼看向他,听他低声道:「我说过,我若当真了,你就别想反悔了。」
「若我回来,发现你不听话,可就不止这点惩罚了。」
宋宜看向他,听见他轻声问:「听话么?」
宋宜被他今夜的温柔砸昏了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等她再去望他,他已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