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月廿八,桃花方谢,玉兰初绽。
宋宜院中寅时点卯,清点人事器具。暮春时分,宋宜终於换下了她常年护身的厚袄,披着件金丝綉纹单衣,倚在门边看下边人忙活。环佩叮当作响,她在这清脆的声响中,仰头望了一眼飞檐下那盏昏黄的灯笼。
长夜将尽,那盏灯也似要燃尽了。清晨薄雾浓重,风又发寒,烛火扑闪了几下,眼见着只剩灯芯一点红,扑腾几下之后,竟然又重新旺了起来。
贴身伺候的丫鬟传了水进来,宋宜兴致未尽,唤人添了灯油,这才返身坐回梳妆镜前。
前几日宫里头传出来消息,说是上头欲爲定阳王府长这个脸,宫里也是要来人的。宋珏得了消息,专程过来打过招呼,今日必得事事隆重,不能失了体面。
丫鬟如此想着,等宋宜净了面,挑了最正气的胭脂,拿银簪子挑了些出来,欲替她搽上。
宋宜伸手阻了她,亲自挑出来一盒其他的,暗香淡淡,极衬她肤色。
宋宜平素妆容简单,今日却亲自取了花钿贴在额间,点染了口脂,还特地插了支金步摇。丫鬟不敢再替她装扮,只好从铜镜中悄悄看她,由衷夸了句:「这是哪家的仙子下了凡?」
「瞧你这嘴,偷吃了小厨房的蜜?」宋宜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同她打趣了句。
丫鬟得了定心丸,大了胆子道:「县主可别冤枉奴婢,不过县主今日可是又要令满城王孙公子倾倒了。」
「满城王孙公子又同我有何干系?」宋宜起身净手,余光扫过铜镜中这张妆容精致的脸,嘴角微微抿出一个笑来,「惯叫他瞧见我的狼狈样,今日总不能再出错。」
这话丫鬟听不懂,自然接不上话,宋宜也不解释,换了身衣裳,到前厅忙起了正事。
午时宴客,巳时方到,已陆陆续续来了客。宋珏亲到门厅迎客,朝臣们的宴席设在四面厅,女眷的宴则设在花厅,女眷轿撵直接入府,停在一旁的轿厅,宋宜候在一旁,同来往的命妇问好。
端王似是过意不去,今日亲带了厚礼来贺,还带了长平再次登门致歉。刘盈在花厅寻了一遭,又到院中溜了一圈,没见着那病秧子,拉了下人一问也说没见过,只好过来找宋宜,问:「宋珩呢?」
宋宜指了指他住的院落,又道:「别去。他若是个知礼数的,今日合该到前厅来,断没有让客人去寻他的道理。」
刘盈嗤笑了声,「就他。」
宋宜还要回话,小厮急急忙忙过来,冲她禀道:「东宫亲至,想要见见县主,世子请县主即刻去趟门厅。」
宋宜冲刘盈致以抱歉一笑,随小厮穿游廊往门厅去,心思却已到了八丈开外。
那夜之后,东宫亦被宣室殿那位狠狠敲了记警钟,这几月来很是低调,日常难得露脸。当日东宫欲亡宋家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如今那位说是要爲定阳王府长脸,却派了东宫前来,存的是什么心思,她一时琢磨不透,但面子上的功夫终究要做足,不能怠慢。
她往前厅的这空当,沈度也到了王府大门外,恰巧遇上同样姗姗来冲的褚彧明。他身后随从捧着厚礼,挡住了脸,沈度总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连看了好几眼,又没看出来什么异样,只得作罢。
褚彧明声音压得低:「北郡告捷,定阳王下月可就要返京了。」
沈度矮他一级阶梯,跟在他身后入府,只「嗯」了声,未作表示。
褚彧明回头看他,「退之,我是过来人,你别步我的后尘,省得后悔一生。怜取眼前人,那丫头是个妙人。」
沈度抬眼看他一眼,「眼下暂且没这等心思。」
「两不耽误。东宫如今谨慎得很,你暂且寻不着他什么错处,反正也是闲着,不如趁机把这事了了。」褚彧明垂眼看他,意味深长道,「当日你用来迫东宫收手的那些东西,若是时机掐得好,易储也不是不可能。你花了多少工夫和心血才能得来这些东西,这般轻易就拿了出来。你小子,敢扪心自问,你当真没半点心思么?」
沈度摇头。
「你若要成大事,少不了等上三五年,那丫头可等不了这么久。更何况,你若当真同那丫头有缘,定阳王府还是一大助力。左右当日定阳王也未对不起你沈家,还救了你这后生一命。」褚彧明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再说,你也别诳我,情之一字,可半点不由人。我是过来人,你瞒不了我。」
「堂堂首辅大人竟然喜欢做媒,下官失敬。」
褚彧明「嗨」了声,「你这小子,你如今呛我,日后自有你后悔的时候。我现在就想啊,当年你娘若跟了我,也不至於落了这么个结局。我这一生作孽太多,怎么说也得替你娘把你的大事料理好喽,下辈子才有顔面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