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迎了进去,龙床上的人眼圈青黑,已是多日未睡好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而今也已垂垂老矣,潘成低了头,问:「陛下还是睡不安稳?可要传贵妃娘娘过来?」
皇帝不答反问:「北衙那边有消息了么?」
潘成恭谨回禀道:「回陛下,无人认罪。」
「你倒惜字如金得很。」皇帝起了身,「伺候更衣吧。」
潘成下意识地劝:「陛下才刚躺下……」
皇帝叹了口气:「端王再败,今夜可是个不眠夜,帝京之内,宫墙之内,睡不安稳的人可不止朕一个。」
潘成忙上前伺候他更衣,又听他问:「外头还有别的动静么?」
潘成知他问的是司礼监,但却不好将孟添益命北衙出动对付御史台之事拿出来回,面露难色,但犹豫了一会子,终是不敢瞒他,只好如实回禀。
皇帝默了默,又听外间通传:「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皇帝冷笑了声:「潘成,你瞧,这宫城里多少年没有过这样人心惶惶的夜了,今夜真是精彩。」
潘成低头称是,皇帝招招手:「传吧。」
贵妃早已过了三十,但保养得当,如今依旧容顔姣好,风韵十足,整个人又装扮素净,皇帝看她一眼,几日来压在心上的乌云都散了几分,心下清爽不少,冲她招手:「贵妃既然也睡不着,来陪朕喝会子茶吧。」
宫娥忙奉了茶,贵妃却未同往日那般在他身侧落座,反而在他身前恭谨跪下,行了个叩拜大礼。
皇帝脸色瞬间阴了几分:「贵妃平素最是善解人意,怎地,今夜亦要来爲母家做说客了?」
「臣妾不敢。」
皇帝冷冷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端起茶杯饮了口,猛地将茶杯一摔:「今日谁点的茶?」
方才奉茶的宫娥忙跪下请罪,连带着潘成悉数跪倒,殿内殿外跪倒了一片。
皇帝起身,站至她身侧:「怎地,连你也要来劝朕,宋嘉平贼子野心断留不得,宜斩立决?」
「你哥哥势利眼,瞧见人家辞官大权旁落便退了亲。这便罢了,怎地,如今你还要来添一把火不成?是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宋家一日不灰飞烟灭,便会找你母家的不痛快?」
贵妃低声道:「陛下误会了。」
「误会?」皇帝冷笑了声,「朕有什么可误会的?当日是你劝朕同定阳王说说,你那个侄子虽不成器,但爲人温和良善,你哥嫂又待人宽厚,靖安侯府当得起文嘉的好去处,定阳王这才允了这门亲事。怎地,如今做了背信弃义的小人,还要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人推至万劫不复之地?那当日若是朕亲自下旨指婚,你岂不是连朕也要一幷记恨了?」
「陛下。」贵妃抬头,眼角已挂了几分泪痕,「陛下所言非虚,臣妾亦无地自容。当年确实是臣妾向陛下求情,得陛下开了金口才成了这门亲事,却不想、不想大哥他如此不近人情,臣妾断无顔再见文嘉,哪还敢做什么落井下石的小人,更遑论记恨陛下?」
皇帝瞧着她这泪眼婆娑的样,忽地笑了:「那你且说说,这大半夜的做什么来了?」
贵妃再叩,道:「臣妾是来爲陛下排忧的。」
「你既不能上阵平乱,又不懂国政,排什么忧?」皇帝见她这般,起了几分怜惜之意,伸手去扶她。
贵妃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倏然再叩:「臣妾此来,是来爲定阳王说情的。」
皇帝漠然收回了手:「后宫不涉政,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
「宫中规矩,臣妾谨记多年,从不敢造次。只是,兄长不信不义,臣妾却不能做这般小人,望陛下恕罪。」
皇帝坐回龙椅上:「你且说说。」
贵妃抆了眼泪,低声道:「二十二年,定阳王平北郡归来,陛下亲至城墙爲其接风,与其幷骑入宫,赏赐铺满朱雀大街,引得帝都人人艶羡。可臣妾只记得,那一夜,陛下留王爷在宫中叙旧,宿醉到天明。」
皇帝有几分动容:「自定阳王下狱,人人都恨不得能把宋家扒下一层皮来。你倒是除了内阁那帮糟老头外,第一个替他说话的。」
「臣妾不知什么帮与不帮的。」贵妃眉目温顺,摆出他最喜欢的模样来,「臣妾只记得,二十四年,六公主於梅园设宴,臣妾想着散散心,便应了六公主的邀。臣妾在那日第一次见到初初长成的文嘉,温文有礼,端庄大气,臣妾心里喜欢得紧,连夜来向陛下说情,就爲着文嘉日后能成爲臣妾的侄媳妇。」
皇帝没接话,她继续道:「臣妾盼了许久,却盼来定阳王举家归乡的消息,又盼了许久,盼来哥嫂退亲的消息。文嘉当日得众多好儿郎追捧,却因臣妾的一番话与靖安侯府定了亲,臣妾不想当日因竟结了今日果,否则也断不至於耽误文嘉这许多年。是以今日,臣妾顾不得诸多规矩,也要来向陛下说这一番话,臣妾甘受陛下责罚。」
潘成瞅准时机,给皇帝奉了杯茶,他接过呷了口:「朕乏了,贵妃且去吧。」
贵妃施然行礼退下,他这才长呼了口气,问潘成:「孟添益呢?」
潘成刚要答,又听他道:「罢了,传定阳王。」
「文嘉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