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眼前大片大片的灰影掉落,模糊了视綫。
宋宜看够了这面斑驳的旧墙,於是低头去瞧她那被镣铐磨到见骨的手腕。
她是连夜被提到此处的,此刻头晕沉沉的,只觉得仿佛没有身下椅子的支撑,下一刻她便会一头栽下去似的。
「宋宜,」门砰地一声被踢开,有人大步流星地进来,停在她身前,那人喝她,「你可知你身在何处?竟还有打盹的闲工夫?」
宋宜抬头看那人一眼,是再熟悉不过的方才告别几日的禁军装束,她微微坐正了身子:「北衙?」
「北衙第七卫十二司中郎将周谨见过文嘉县主。」
这人口中客气,人却未行礼,半分恭敬姿态也无。
北衙第七卫十二司,俗称捕狱司,掌刑狱百余年。
虽然今上自十四年前开始扶持御史台起来与之抗衡,顺带抬高刑部与大理寺的地位,使得三法司明面上的地位盖过了北衙,北衙捕狱之事也须御史台牵头,譬如此次定阳王府入京需得御史领头。但因三司会审程序繁琐,而北衙行事则利落干脆,帝京之中达官贵族涉急案者,仍然大多数由北衙全权审理。
宋宜调整了下坐姿,缓慢问道:「晋王一案时日已久,此案不算急案,理应由三司会审,大人可是请错了人?」
周谨冷哼一声:「等三法司那帮老头审完,帝京怕是早已变了天。」
「宋宜,」周谨神色森然,语气慑人得紧,「无需多言,我只问你一句,定阳王是否同晋王勾结?」
这人白得了一个文气的好名字,却无愧於北衙凶名,行事作风粗鲁蛮横,连半分客气也无。宋宜知来者不善,省了客套,缓慢答:「不曾。」
「当真?」
「你若不信,大可不必审。」宋宜看向周谨,「听闻北衙办案素来只凭一纸供词,何需证据?大人既不信,屈打成招即可,何苦惺惺作态?」
周谨不料宋宜一介弱女子,已爲阶下囚,却敢如此不识时务,脸色黑了几分:「宋宜,你敢扪心自问,宋嘉平确无反心?」
宋宜短促地笑了声,手捂心口:「宋氏满门,忠於今上,从潜邸至今日九华殿,绝无异心。」
周谨从鼻腔里发出了声冷哼:「宋宜,我今日既敢把你从刑部直接提到北衙,还会被你这假惺惺的态势唬住?」
宋宜缓缓将手放下,镣铐声在这逼仄狭小的室内极爲刺耳:「我还是那句话,大人既不信,屈打成招便是,让我心甘情愿画押定无可能。除非陛下能凭你一纸供词便灭我满门,否则我宋宜若还有一口气,便要翻案,要你捕狱司得一个屈打成招罔顾圣谕的罪名,替我宋家陪葬。」
「你!」周谨被宋宜这傲慢态度激怒,狠狠捏住她下巴,「你可知晋王率军攻至常州,此前派出的常州主帅假意兵力不够求得朝廷支援,待援军到后,却不战而降,与晋王成合围之态,援军不料被自己人背叛,仓促之下被人全歼,我朝中三万官兵屍骨坠入青水河,染红了江面?」
那人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宋宜怔在这唾沫星子下。
她当日从沈度口中只得知晋王一派与常州兵力胶着不下,入京以来又一直被关在刑部,至今五日过去却无人提审,她还在思虑其中缘由,却不想竟是出了这等变故。
周谨手下用了死力:「端王上月才刚过了五十岁寿辰,如今却需披甲上阵,前日里率三万北衙精锐抵常州,誓要将晋王这等乱臣贼子挡在青水河外。如今常州战事胶着,各地藩王蠢蠢欲动,我禁军子弟又被征调了半数兵力,若此战不能胜,宋宜,拿你宋家满门的命来换也抵不过分毫!」
宋宜被这消息惊住,按理前綫不敌,应当征调七大营前往支援,而今却派了平素只管维护京畿治安的北衙。圣上对此事的态度,看来几乎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周谨俯下身,在她耳边道:「宋宜,你可知那临阵倒戈的大将是谁?
——是你爹交虎符前保举的大将,怀化大将军周林佐!」
周谨啐了口:「与此等渣滓同姓,奇耻大辱!」
他松了手:「宋宜,我再问你一句,你还敢不敢答,你爹到底有没有同晋王勾结谋反?」